越南“春寒料峭” 鞋企掘金需谨慎
罢工频繁、生产效率低等问题困扰下，物价飞涨、越南盾持续贬值等经济困境为制造业雪上加霜
越南“涨”潮
相对于年初，大米的价格从9000越盾/千克涨到现在的13000越盾/千克，猪肉从6万越盾/千克涨到7.7万越盾/千克。而今年与去年同期相比，生活用品价格普遍上涨5%到33%，今年5月份物价上涨超过25%，超过GDP增长的水平。
自2002年以来，越南工人工资大约每年以15%的速度增长，而2006年比2005年上涨了40%.
季风没有按季节来临，这让季风国家———越南很不适应。
原本年底才会频密爆发的罢工，提前到了现在，一切都是因为通货膨胀和股市暴跌等引起的经济衰退。
“2007年底，赶在新的工资标准出台之前，我们就已经涨过工资了，但是近期又要上涨10%到20%.”6月8日，越南敬洋有限公司总经理江耀廷说，“而且，现在不仅是外资工人罢工，内资工人也开始闹罢工了。因为物价上涨太厉害了。”
近年来，越南成为国际资金看好的宠儿，越南政府也执行超常规发展路线，期待尽快融入全球社会：制定很多优惠政策，吸引外资；进一步加大金融市场开放，加快资本自由化等等。
2000年至2007年间，越南经济年平均增速达到了7.5%，仅次于中国，居全球第二。但伴随着经济过热而来的是，巨额的外贸逆差、今年以来越盾持续贬值、石油价格上涨引发的全球性通胀，以及正在恶化的股灾等等。
外资企业原本对越南的投资环境颇多怨言，现在又增加了更大的经济压力。
江耀廷十分无奈地说：“少做点，亏少点。现在，订单多不一定是好事。现在，不是比钱多，而是比耐力。必须忍耐，撑过去就好了。”
物价飞涨工资上涨
“零配件的价格相较于3月份，又上涨了40%”，一些小供应商开始倒闭；自2002年以来，越南工人工资大约每年以15%的速度增长，而2006年比2005年上涨了40%
外资企业改变了HUYNHMINHLUC的命运，否则，他可能帮人出海捕鱼。
他从越南中部的清化省来到经济发达的胡志明市，虽然两者之间的距离仅500公里，但要坐车两天方可到达。目前，越南尚无一条符合国际标准的高速公路，铁路运输提速也不够。还有电力、通讯、港口等基础设施的建设，都远远赶不上越南正在快速奔驰的经济列车。
胡志明市街头，挂着这样的横幅，上面用越南文字写着：“请遵守交通规则，促进经济发展”。足见，越南政府已经认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
3月12日，胡志明市公布了到2020年交通运输发展规划：到2020年，胡志明市将要投资410万亿越盾(约合259亿美元———据今年3月汇率折算，下同)，兴建6条高流量的高速公路，4条高架路，22座桥梁等基础设施。
HUYNHMINHLUC的嫂子是华丰鞋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丰”)的管理人员，所以他从部队退役后，就来到这里打工。这是一家台资企业，在中国广州的增城，亦有设厂。
现在，他每月收入120万元越盾(约85美元)。在老家，因为工厂少，很难找一份这样的工作，而且即使有工作，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获得这样的薪酬。即使是在消费水平较高的胡志明市，他的收入也比内资企业的员工高了很多。在越南，内资员工的工资只是外资的三分之一。
但从3月12日下午开始，HUYNHMINHLUC响应工友们的号召，四五千人一起罢工，要求公司提薪。
他们的理由是，物价上涨的速度超过工资上涨的速度。
和其他国家一样，由于原油价格上涨，越南的物价也在不断飞涨。在涨价的商品中，粮食和食品涨幅最大，其次是住宅和建材产品。这使大多数人的实际生活水准下降，也使企业生产成本上升。
6月8日，江耀廷透露说，已经有一些规模较小的供应商开始倒闭，因为“零配件的价格持续上涨，相较于3月份，又上涨了40%，其他物价也是一样，比如米价上涨了1倍”。
“如果供应商的供应对象是普通老百姓和零售商，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供应给工厂的，就会很麻烦，因为供应给工厂，都采用‘月结’的方式，可是，供应商的采购价格高，再加上赊账，他的资金就会出现困难。所以如果工厂不能‘现结’，他们就不供货了。现在铁、纸箱、橡胶木都很难采购。”江耀廷说。
一向封闭的北部省份相对平静，但摩托车、汽车等大宗商品的生产和销售，均受到明显的影响。房价也将会受到很大冲击。
“股市上，很多人被套牢，有的人卖房或者贷款炒股，现在，越南经济很不景气。”越南北部台湾商会会长陈耀奎说。
这也迫使越南政府几乎每年都要对外企越南员工最低月薪标准进行调整。
从2008年1月1日起实施的新标准是，河内市和胡志明市，外企越南员工最低月薪标准为100万越盾(约合62美元)，其他地区为50美元或60美元不等。
越南台湾商会联合总会会长李天柒坦承，越南工人工资很低，应该上涨，但上涨的幅度太快了，自2002年以来，大约每年以15%的速度增长，而2006年比2005年上涨了40%.这也使得罢工像瘟疫一样流行，因为抗争有效。
瘟疫般爆发的罢工
频繁的罢工，以及生产效率低下等问题，正在困扰着外资企业，他们认为，这些足以抵消越南地价便宜、人工低廉等优势
早在1月1日，“华丰”根据政府制定的新标准，将工人的基本工资提高到85万越盾(约相当于425元人民币)，以前是56万越盾。
可是，工人们反映，以前，加班1小时的报酬，是日常的1.5倍，而现在，虽然基本工资上涨了，但加班的报酬和日常的一样。所以，工人实际所得与调薪之前无异。
HUYNHMINHLUC住在工厂附近的一间出租屋里，一个木板隔成的阁楼，面积约十平方米，一件家具也没有，他睡在地板上。他的隔壁住着两个女工，是他的同事，她们屋内的陈设与他一样，她们同样睡在地板上。
实际上，“华丰”虽然没有为男工提供宿舍，但为所有女工提供了免费宿舍，每月只须付2万元越盾水电费，约10元人民币。以前，女工们都住在宿舍，但她们越来越觉得不自由，亲朋来了，不能和她们一起住在宿舍里。渐渐地，更多的人都搬了出来。
HUYNHMINHLUC所住的房间(两人合租)，租金41万元越盾，这也是今年1月1日政府调整外企员工最低月薪标准之后的新价格。之前，房租是31万元越盾。
“华丰”为工人们提供一顿免费的午餐，如果加班，也提供免费的餐食。因此，HUYNHMINHLUC每天早餐花费5000元越盾，晚餐8000元越盾，每月共计39万元越盾，每月水果、喝咖啡等消费，约20万元，约节余40万元越盾。如果某月遇到朋友过生日或者结婚，他就不能存这么多钱。
所以，工人们要求工厂真正地提高薪水。
“不能妥协！”长期驻越的最高管理者徐光中说，“如果你这次妥协了，说不定哪天又会罢工。尤其是不合理的诉求也能因罢工得到解决，对以后的影响会很大。”
他的副手单文雄称，他们的坚持，也是对附近的工厂负责，因为“我们妥协了，其他工厂就会效仿”。
在越南南部，常常发生几个工厂一起罢工，或者几个工业区同时罢工，甚至几个省联合罢工的现象。频繁的罢工，以及生产效率低下等问题，正在困扰着外资企业，他们认为，这些足以抵消越南地价便宜、人工低廉等优势。
最近几年，该工厂已经经历3次罢工。
李天柒自1989年就来到越南。他说，罢工现象于2005年开始出现，之后，罢工如同瘟疫，每年都会大面积爆发。
“因为越南的工资是整个东南亚最低的地方，另外，工业区增长的速度快，投资的企业越来越多，一间比一间大，而工人有限，而且政府为了平衡区域间的差异，加大中部、北部的招商引资的力度，所以很多北部工人不再回来。”李天柒说。
以前，“华丰”的员工，北部、中部、南部各占1/3，但今年，北部的工人几乎都没有回来。按照实际的产能，越南敬洋有限公司需要1800名工人，但现在只有1200人。
工人紧俏，罢工必然增多。就在3月12日，“华丰”出现4000多名工人大罢工的同日，胡志明市新顺出口加工区的VinaInah公司(韩国独资企业)，也有200多名工人罢工。
而胡志明市附近的隆安省，仅截至3月10日，今年已经发生24起工人罢工事件，接近该省2007年全年发生的罢工事件(2007年共26起)。所有罢工都要求增加收入。
内外有别
越南政府对内外资企业的差别待遇，使得不少外资采取与内资联营方式经营，以规避这些不合理的规定和制度
3月14日，也就是罢工第三日，“华丰”贴出公告，要求员工复工。但是第二天，少数人不让大多数人上班。3月17日，又有部分人不让其他人上班。
徐光中认为，在越南，很容易组织一场罢工。“管理者都是中国人，不懂越南语言，所以工人们在车间就可以组织罢工。而且只要少数几个人组织就可以了，其他人都是盲从的”。
“越南工会力量很强，每个工厂都有工会，还有管理工会的政府组织。只要工会倾向于员工的利益，政府就回顾忌工会的意见。工会大多保护工人的利益。”徐光中说。
越南政府对罢工有严格的规定，比如进行申请，得到审批后，才能罢工等等。但工人们并不依法行事。而且，只有司法机构才能认定罢工是否合法，在认定之前，公安不得介入。
“华丰”员工罢工之时，当地政府也派人赶到现场，但并未进行劝阻。“政府认为只要工人没有搞破坏，就不会劝阻，他们认为罢工是工人的权利。”徐光中说。
李天柒认为，中央政府并不希望外企员工工资上涨过快，因为企业并未违反《劳动法》，外企支付给工人的工资都超过政府制定的标准；另外，如果外资企业员工工资增长过快，将会拉大与内资企业的工资差距，工人们都会选择到外企上班，这将影响内资企业的发展。而内资企业的产值低，效益差，又很难与外企同时提薪。
可是，地方政府处理罢工的态度比较消极，并不给工人施加压力，同时，要求企业多少满足一些员工的要求。最终，企业妥协。
另一方面，越南政府为了促进内资企业的发展，制定了内外资有别的最低工资标准，而且虽然内资比外资的工资低了很多，但层出不穷的罢工只发生在外资企业。工人们认为，内资企业的工资虽低，但可以做一辈子。
在其他很多政策及公共费用收取上，越南政府也采用“两价制”，例如外资企业承担的社会与医疗保险费高于本国企业，外资企业员工的离职津贴也较高等等。
在水费、电费等方面，外国厂商所负担的费率也均高于本国厂商。由于对外资企业的差别待遇，使得不少外资采取与内资联营方式经营，以规避这些不合理的规定和制度。
“浪漫”后的低效率
台商们并不喜欢越南人的浪漫，并将之视为懒散。越南敬洋有限公司总经理江耀廷说，越南工人的效率只有中国内地的60%
困扰徐光中等外商的不仅仅是罢工，还有工作效率低下等问题。这与越南人对生活和工作的态度甚为密切。
“华丰”的宿舍可容纳3000人，而且每月只交2万元越盾(约相当于10元人民币)的水电费，但最多时只住了1250人。
徐光中将此解读为：他们生活浪漫，不想受到约束。如果住在工厂，每晚10：30就要关门关灯，男工不得进女工宿舍。他们不愿遵守这些规定，宁愿每月花费20万元越盾租房。
无论是胡志明，还是河内，都属于消费的城市。晚饭后，很多人骑着摩托车上街兜风，街边的咖啡店，总是坐满了人。虽然收入不高，但餐饮生意十分火爆。
28岁的HUYNHMINHLUC，虽然来自欠发达的中部省份清化省，但喝咖啡也是他一项较多的支出。
一个河内商人，经常赴中国厦门采购物资。他好奇地问来自中国的记者：“你们中国人不喝啤酒吗？”而在河内，男人们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晚都和朋友们出去喝酒，“只有周末才会陪妻子儿女吃晚饭。”
台商们来到越南后，很快发明了“抱抱酒”，一种有小姐作陪的喝酒、唱卡拉OK的娱乐，当地人为了迎合台商的喜好，特别培训越南小姐的汉语表达能力。她们将中文称为“国语”。虽然自己也流连酒色，但追求利润毕竟是台商的最大目的，所以，他们并不喜欢越南人的浪漫，并将之视为懒散。
“很多人挣了一年的钱，等花完了再来工作。工人们每年回去两次(每年必须放两个长假，每个假期10天)。在中国内地，大年初三初四，工人们就开始回来了，但在越南，即使过完元宵节也不一定回来。”越南敬洋有限公司总经理江耀廷说。
江也承认，越南的工资确实低廉。但是，越南工人的效率只有中国内地的60%.又因为语言障碍，产品质量严重下降。
而徐光中称：“很多人都说越南的投资环境好，这是媒体的误导。”
在徐光中看来，投资于越南，有很多限制，如劳动力不足，工人体力差，“在广州，加班一个通宵，第二天还照样上班，但是越南不行，连续上班12小时，就很勉强了”；而且越南政府对工人权益保护严格，如果外企需要加班，必须先根据产能，做好加班计划，在获得工会干部认可后，与生产线上的工人代表签订加班协议书。每半年签订一次，而且对加班的时间也有严格的规定。
徐还认为，越南工人的劳动技能也很低，“你先教他怎么做，他跟着你一模一样地做一次，之后，你让他自己做，你还要中途看着，否则他就会偏离方向”。
越南总人口8400万，其中大多数都缺乏工业技能的训练。在全国工业区内就业的人员中，只有5%的人具有大学文化程度，技术人员仅占4%-5%，经过培训的工人也只有30%，只能从事简单劳动的工人占60%.
所以，从中国内地迁移来的台湾企业，大量使用“陆干”(即来自中国内地的管理人员)。他们或者委托广州等地的招聘公司，招聘技术骨干或管理人员。
优势与限制
虽然越南的生产成本在不断增加，但相对于中国来说，目前仍然具有优势。然而限制必然会越来越多，这是制造业发展的普遍规律
“不可否认，越南的工资、土地价格都比中国内地低，但工作效率低下、产品质量下降，以及运输成本等问题，抵消了这些优势。”越南敬洋有限公司总经理江耀廷说。
他认为越南产业配套能力较弱，这是增加企业生产成本的一个关键因素，很多产品的零配件或原材料，都必须从中国内地进口。
如2007年1月到11月，越南进出口总额为977亿美元。其中，出口额436亿美元，进口额541亿美元，贸易逆差为105亿美元。而贸易逆差增加的主要原因正是，外资企业快速增加，需进口大量机械设备和原材料。其中，增幅较大的进口产品有：原装汽车、汽车零配件、机械设备、计算机及零配件、化工产品、布匹、钢材、纺纱、棉花等等。
但随着迁入的外资企业不断增多，产业配套能力也逐渐完善。最明显的是，今年开始，已经有玻璃、油漆等家具行业的配套企业迁入越南。
越南地价便宜，是吸引外资的一个优势。但随着外资企业的增多，地价开始上涨了。恒生(越南)投资顾问公司的总经理张殿生注意到，从2006年六七月份，地价就开始上涨了。如胡志明市周边的新顺加工出口区，目前1平方米地的50年租金为160美元，但现在有地也买不到了，因为开发商建起了厂房，用于出租，1平方米月租6美元。再如新造加工区，1平方米为230美元，新富中工业园区，每平方米60美元。
1平方米60美元是南部普遍地价。在非工业园区，价格比工业园便宜一半，或者只有工业园的1/3，但工业园内的水电、安全都有保证，交通便利。非工业园，经常停电，因为越南电力短缺。2008年，越南电力仍然短缺，所以将继续从中国购电，以便保证北部地区的用电需求。
尽管工资、物价、地价都在上涨，工人罢工频繁，工作效率较低，基础设施、产业配套不足等等，但最近两三年来，日本的佳能、松下、雅马哈，台湾的鸿海、富士康、仁宝，以及英特尔等国际知名的企业，纷纷进驻越南。2000年以来，越南制造业产值每年以11%的速度增长。
这是因为，虽然越南的生产成本在不断增加，但相对于中国来说，目前仍然具有优势。2006年，在政府把最低月薪标准提高了40%后，越南制造业的总体成本依然比中国低35%.而且，为了鼓励外商投资，更鼓励外商集中在工业区和出口加工区内投资，越南政府提供了极具吸引力的优惠政策，如进入经济园区投资的企业，从应纳税之日计起，免征4年营业所得税，其后9年减半征收等等。
更重要的是，越南作为东盟成员国之一，制造业产品在东盟地区享有一定的关税优势；从2004年1月1日起，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启动，随着中国与东盟各国关税减让的正式实施，中国对东盟各国的关税优于对WTO其他成员国，将更有利于越南企业的商品打入中国市场。
2007年1月11日，越南加入WTO，将按照WTO承诺相应的进口关税将会进一步降低。在入世后的5至7年内，削减3800种商品的关税，把平均关税由17.4%降低为13.4%.还有美越双边贸易协议，也为越南产品，提供了广阔的外销市场。这些都吸引了国际资金纷纷流入越南。
不过，越南的产品也开始遭遇反倾销了。2006年4月7日起，欧洲委员会对来自越南的鞋类产品(童鞋和运动鞋除外)征收4.2%的反倾销税，至当年9月25日再提高到16.8%.
1994-2001年间，越南出口产品每年仅遇到1-2起反倾销诉讼，2002-2006年间增加了数倍。到2006年，越南涉及25个贸易争端，其中21个为反倾销诉讼。遭受反倾销的领域，从鞋子、成衣、木业、到养殖，再到电子等等。
越南新顺加工出口区台商会会长邱国隆认为，越南制造业所受到的限制必然会越来越多，这是制造业发展的普遍规律，就像当年日本制造业转移到中国台湾、又从台湾再转移到内地一样，但越南也会有一二十年的时间差，“而我们已经提前七八年就已经来越南了”。
现在，已经有下游采购商建议徐光中去印度设厂，因为那里的生产成本更低。
然而，制造业最终必将在地球上找到一个栖身之地，那么，应该是放逐，还是治理？
